之浮晴-《千魅洲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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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就这样,冰雪消融,初春的脚步慢慢来临。

    赵灵修手持令牌,再一次踏入了关押浮晴的地牢—

    而这一回,晋阳王与王妃俱不在府上,或者说,连同朝中百官,都一起陪着陛下去了皇家狩猎场,赵灵修以身体不适为由,中途打道回了府。

    换作从前,晋阳王一定没这么好说话,但今时不同往日,马车上,他也只是让赵灵修吃了一颗药,便放心地让他离去。

    “修儿莫怪父王谨慎,多吃点儿药总是保险些。”

    赵灵修面上温顺,策马而去时,心中却冷笑不已。

    他精明一世的父王错了,如果一个人蓄意已久地想要反抗,那是什么药都再也无法控制的了。

    他从前安于宿命,如今才知道,没有自由与爱人,单单留条命有何意思?

    他的命,他不稀罕了,自古以来,光脚的不怕穿鞋的—

    这就是他最大的筹码!

    地牢里,当浮晴见到赵灵修时,身子一颤,恍如隔世。

    但赵灵修却没那么多时间向她解释了,只是一边将身上的披风脱给她,一边在她耳边简明扼要道:“等下什么也不要说,什么也不要问,跟着我,听我的安排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说着他已经推开地牢的门,对守卫一亮令牌,面色淡淡道:“父王要我把人带走,他另有安置。”

    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王府,直到巨蟒背负着二人行到城郊时,浮晴仍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,像场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的梦。

    但赵灵修却是松了口气,一拂袖,望向长空哈哈大笑,笑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。

    “你放心,我在狩猎场送了一份大礼给他们,一时半会儿他们是回不来的……”

    两只老狐狸不是想要龙椅吗?他便助他们一臂之力,把处心积虑搜罗来的证据塞入了陛下的马鞍中。

    当然,他这点儿小伎俩是不足以扳倒他们的,但足以给陛下敲响警钟,让两只老狐狸惹上麻烦,焦头烂额之下,无暇分身去顾及逃脱在外的浮晴,为他的救人计划争取一点儿宝贵的时间。

    而这些已经足够了,足够保证他的姑娘安全无虞。

    “那灵修哥哥呢,你是不是跟我们一起走,不再回王府了?”

    浮晴听得心潮起伏,拉住赵灵修的衣袖,眸光饱含期待。

    赵灵修揽她入怀,深情一叹:“不回去了,天高海阔,我终是自由了。”

    浮晴一愣,紧接着一声欢呼,勾住赵灵修的脖颈,欣喜得像个孩子一般。

    巨蟒也兴奋地游弋着,在初春的草木清香中,奔向家的方向。

    赵灵修紧紧抱住浮晴,望向远方,悄然湿了眼眶。

    他在两只老狐狸那儿伪装了那么久,取得了他们的信任,只是为了这一天。

    红丸为毒,白丸为解,他的乖巧让他每次都能多讨要一些白丸,少吃一些红丸,那些多出来的便被他偷偷藏起,积少成多中,终是能够他挥霍一段无人打扰的好时光。

    带出来的白丸能维持多久?一个月?两个月?三个月?还是半年?

    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他终于能为自己活一次,纵然是死也要死在外面的一方广阔天地,死在心爱的姑娘身旁。

    当然,在此之前,有个秘密他不能带到黄泉之下,一定要对浮晴说了。

    (八)以山神为媒,以天地为聘,拜堂成亲,正式结为夫妻

    春去夏至,晋阳王府的人果然没有找来,皇城的那些纷纷扰扰,赵灵修大概能猜测到,但他不去想,他只知道,与世隔绝的菩提山里,他与浮晴过了四个月很快乐的日子。

    他们以山神为媒,以天地为聘,拜堂成亲,正式结为夫妻。

    但快乐生活的背后,是赵灵修日渐虚弱的身体,浮晴没有注意到,因为他每天都在笑,她只当他的身体在王府里彻底调养好了。

    当山中第一片秋叶落下的时候,浮晴怀孕了,赵灵修抱着她在溪边转圈,笑声传遍了整个山谷。

    他们依偎在巨蟒身上,每天黄昏的时候都会去到山顶,一同看飞鸟相还,夕阳漫天。

    赵灵修多么希望时光能慢点儿,再慢点儿,但当最后一颗药也没了的时候,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。

    他大概……看不到孩子的出生了。

    那是山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天,赵灵修穿戴整齐,早早便叫醒了浮晴。

    “今天不看夕阳,我们去看日出,你说好不好?”

    浮晴睡眼蒙胧地点头,赵灵修好笑地刮了刮她的鼻子,将她抱上了巨蟒的背。

    一路上她在他怀里昏昏欲睡,他怕她冷,把她裹得严严实实,下巴抵着她的头顶,温柔地和她絮絮叨叨。

    前一夜的果子酒中,他放了不少“料”,足以保证浮晴到了山顶都晕晕乎乎,但一路上又都能听明白他的话。

    这样的情景最适合告别,以及……倾吐深埋心底的那个秘密。

    “有件事我是骗了你的,我不想带到黄泉之下,也不想让你一辈子都蒙在鼓里。”

    怀里的浮晴颤了颤,想睁开眼皮,却又无力动弹。赵灵修将她又裹了裹,深吸口气,继续道:“其实我不是生病失忆了,说出来也许你不会相信,更不愿相信……”

    “其实真正的赵灵修……早就已经死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他的双生弟弟,从出生起就被藏在王府,不为人所知的‘煞星’,赵灵甫。”

    是怎样一段往事呢?赵灵修,不,赵灵甫现在回想起来,都会觉得像场梦,一场噩梦。

    同时出生的两兄弟,命运却是天壤之别,只因当年算命的一句“天生煞星,克六族至亲”,便让他的生父晋阳王动了想要掐死他的念头,如果不是他的母亲——晋阳王妃极力阻止,恐怕他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间。

    当然,即便后来活了下来,却也活得像个影子,躲在暗处见不得光的影子。

    他是晋阳王府最大的忌讳,连他的亲生哥哥都不知道他的存在,小时候两个人不小心在假山下撞上时,还将不知情的赵灵修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那次不小心,让他挨了父王好一顿鞭笞,在父王心中,他只有一个儿子,而他,是早该被掐死的祸害。

    这样的命运他原本以为会是一辈子,但他没有想到,哥哥赵灵修,在失踪半年回来后,掀起了王府的轩然大波—

    他爱上了一个姑娘,一个求而不得的姑娘。

    那时晋阳王府已经有意与大将军府联姻,是绝不允许出现任何纰漏的,即使是晋阳王最疼爱的大儿子,也不会有任何转机。

    于是赵灵修心如死灰,一病不起。

    他病得很厉害,厉害到赵灵甫都忍不住想去看看他,第一次,他对这个从小众星捧月的哥哥,生出的不是羡慕,而是同情。

    他去求母亲,冒着被惩罚的危险,悄悄摸入了哥哥的房间。

    那张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,昏睡在帘幔间,嘴里不停念着胡话,他凑近,只听到了:“浮晴,浮晴……”

   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姑娘呢,能让哥哥心心念念至此?

    好奇与心驰神往是从那时候就种下了,他那时天真地以为,哥哥最后总是能反抗成功的,能娶回自己心爱的姑娘,让他也远远瞧上一眼。

    但他错了,他低估了父王的铁石心肠,也低估了哥哥的决绝。

    赵灵修在寻常的一天走了,带着满腔遗恨,离开了这个身不由己的世间。

    他哭了一宿,半夜从噩梦中惊醒,直到那时才骇然发觉,连哥哥都反抗不了自己的宿命,他又能如何呢?

    父王找到他,第一次露出不是厌恶的神情,而是种让他毛骨悚然的笑意,他说:“修儿,从今天起,你便是父王的修儿了。”

    他很害怕,但他想到了哥哥的结局,知道自己反抗不了。于是带着满心悲凉与认命,他被从暗处提到明处,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哥哥的替身,穿上喜服,从此像只牵线木偶,注定以“赵灵修”的身份,走完自己终将受囚的一生—

    可是,大婚上,浮晴出现了,乘巨蟒而来,一袭杏黄衫子,哥哥至死都念念不忘的浮晴出现了。

    她向他伸出手,问他:“你愿意跟我走吗?”

    (九)以他的死换她的生

    “我那时像受了蛊惑一般,情不自禁,你就像道突然出现的火光,让我拼着被烧尽的危险也想要去追逐……”

    山顶上,有金灿的朝阳一点点升起,云海翻涌,赵灵甫抱着泪流满面却无力动弹的浮晴,痴痴看着,唇角微扬。

    “说到底,我是太贪心了吧。”

    做了晋阳王府二十年见不得光的影子,看见一点点温暖与自由,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,用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身份,贪恋地沉浸在梦中,自欺欺人地不愿醒来。

    但梦终究只是梦,后来日渐孱弱的身体到底无情地唤醒了他,不是什么遗留下来的病根,而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——晋阳王下了奇毒。

    为了控制一只听话的木偶,总是需要用点儿手段的,而对于他这个早该被掐死、天生克六族至亲的“煞星”,晋阳王是没有任何怜惜与不忍的。

    “我一直懦弱地活着,从来没有想过要反抗,直到遇见你,我才知道,外面的一方天地是多么广阔……”

    他也奢望过海阔天空的那种生活,但心底终究太清醒,如果不是父王对他一再相逼,甚至想要浮晴的命,他也许还不一定会下定决心,走上一条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路。

    “从初春到深秋,有妻有家的一段美好时光,多么划算啊,我已经很知足了。”

    山风掠过长空,吹动着赵灵甫的衣袂发梢,他低头为怀中的浮晴拂去泪痕,在她额头上深深一吻。

    “而我最庆幸的是,你的星算盘,终究被改变了……”

    死局逢生,以他的死换她的生,从此菩提山中,他的龙女,能如他所祈愿的那般,驭蟒自由行在天地间,同他们的孩子,平安喜乐到老。

    真是……再划算不过,再圆满不过。

    “唯一遗憾的是,你能叫我一声灵甫哥哥……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风掠山岚,灿烂的朝阳下,赵灵甫仰头痴痴地望着,鲜血一点点漫过唇边,落至浮晴泪湿的长睫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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