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三颗心-《偷走他的心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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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片纯白的医院里,天花板是惨白的,床单被套是惨白的,她的脸是惨白的,右臂上的绷带与左脚上的石膏也是惨白的。

    他背对窗户,这些日子以来,蔚蓝的大海是惨白的,湛蓝的苍穹是惨白的,盘旋的海鸥也是惨白的。

    没有什么是彩色的。

    而他,他孑然一身守在这里,看着一批又一批的人涌进来探望他,始终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短短三天,仿佛老了三十岁。

    可他一直紧绷着,没有哭也没有抱怨。

    凌书成红着眼睛捶他,死死握住他的肩,说:“你哭出来,哭出来吧。”

    他沉默地望着他,张了张嘴,却没能说出话来。

    他哭什么?

    他哭不出来。

    他是沙漠里早已干涸的河床、失去生命的绿洲,空空荡荡,留不住一缕风,也说不出一句话。

    他只能守着她。

    在他混乱不堪的脑子里,那些错过的时刻、争执的时刻无数次一晃而过,他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三日更痛恨自己。

    他忽然之间明白了那个词是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人生苦短。

    人生苦短。

    年少无知时,他曾读到伏尔泰的这句话:最长的莫过于时间,因为它永远无穷尽,最短的也不莫过于时间,因为我们所有的计划都来不及完成。

    可他从未真切明白个中深意。

    直到今时今日,他守着了无生气的她,多少次看她一动不动躺在那里,都要费尽全部力气支撑着自己走近些、再走近些,直到看清她微微起伏的胸膛,才大汗淋漓放下那颗悬在半空的心。

    陈声忽然之间明白了曾经读过的书、未曾领悟到的痛。

    基地的一切像是一个经不起反复诘问的笑话。

    他分明有时间弥补那些错过的时光,分明可以对她说出曾经的爱与恨,分明可以放下那些小肚鸡肠、斤斤计较的,可他没有。

    他折磨她,也折磨自己。

    那段无拘无束、肆意轻狂,爱就说,恨就做的时光,永远定格在了中飞院。

    为什么?

    为什么?

    他在夜里守着她,二十七八度的滨城,他浑身发抖,像是身处冰窖。

    他一眨不眨看着她,从白天到黑夜,饭照吃,盹照打,只是不愿离开这间病房。他在醒着梦着的每一刻,都对自己说,等她醒来,他统统告诉她。

    他再也不记恨了。

    再也不计较了。

    只要她生龙活虎站在他面前,气他也好,骗他也好,哪怕她不爱他了,转而一头扎进别人的生命里,他也没什么好怨的了。

    从多少年前遇见她的那一天起,他的眼里就只剩下这株草原上的格桑花,不够艳丽,无法与珍贵的植株争妍斗艳,却牢牢占据了他的全部生命全部情感。

    只要她活着。

    他什么都不去计较了。

    那三天里,他像是个垂危的病人,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,而他了无生气站在窗前。终于等来这一刻,路知意醒了过来,脆弱得像是一个破碎的瓷娃娃,却终归还是睁眼看着他。

    他觉得心在刹那间活了,又倦得像是下一秒就能停止跳动。

    他叫了一声路知意,那些准备的话,那些在喉咙里打转、跃跃欲出的道歉,一瞬间灰飞烟灭,全无踪影。

    取而代之的,是滚烫热泪。

    陈声哭了。

    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,低头看着床上的人,眼眶一热,有泪滚滚而下。

    他没去擦。

    那些热泪仿佛永不干涸的泪,沿着面颊滑落,经过新长出的青灰色胡茬,淌过下巴,悉数滚落在她雪白的被子上。

    狼狈吗?

    长这么大,除了她,没人给过他气受,没人能叫他委屈,从来都只有他把人弄哭的份。

    如今一个大男人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孩子,真狼狈。

    可他认了。

    他全都认了。

    床上那人孱弱地试图伸出手来,可动了动,疼得倒吸一口凉气,立马安分了。

    她嘶哑着问他:“你哭什么?”

    他淌着泪对她说:“我没哭。”

    “我又没死,你这么早就哭上了,合适吗?”她还有心情说笑。

    陈声看着她,一眨不眨看着她。

    仿佛要把她刻进骨子里。

    “路知意,你没有心吗?”

    她的嘴唇都干裂了,还试图咧起来,给他一点笑意,咧到一半疼狠了,感觉又打消了念头,“我怎么就没有心了?没心了还能跳下去跟你同生共死?”

    “那是同生共死吗?”

    “怎么不是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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